竹篱外的叹息声[第1页/共12页]
“麦芽得震卦之气,”叶承天用竹筷将虎魄色的蜂蜜调入粉中,“冬至埋下的种,吸足了三个月的地火,立春露头时,芽尖的阳气最能醒脾。”蜂蜜与粉未融会的顷刻,竟在碗中构成个微型太极图:麦芽粉的青白为阴,蜂蜜的金黄为阳,旋涡中间恰是农妇腰间勒痕的对应位置。当药糊敷在患处,她猛地吸气——凉润的麦芽粉先渗入绷紧的肌肤,蜂蜜的黏稠感如春日溪流漫过卵石,竟比任何膏药都更贴合,“就像刚翻松的田土,”她喃喃自语,“能吸住晨露了。”
煎药的泥炉煨在天井中心,叶承天提着竹筒走向篱笆——历经整冬的竹节里,积储着立春前的解冻水,水珠顺着竹青滑落,在筒底积成清冽的“东风水”。“此水得东方木气,”他将水倾入药罐,水面竟浮着藐小的竹絮,“就像竹鞭在冻土下萌动的朝气,最能引柴胡的升发之气入肝。”投入经霜生姜时,干枯的姜片在水中伸展,叶脉间的焦痕与农妇胁下的条索状结节奇妙对应,“生姜经霜而得金气,”他指着姜片在沸水中翻卷的姿势,“既能制柴胡的燥性,又借温散之力,把郁结的肝气从少阳经‘哄’出来。”
跟着梢尖划过第三遍,那处如冻僵藤蔓般的结节竟像冰雪初融般垂垂硬化——方才还紧绷如弓弦的筋肉,现在松快得能随呼吸悄悄起伏。农妇盯着本身的手,惊觉柴胡嫩梢的长度竟与她右胁的滞塞地区等长,茎秆上的节疤,正对着她方才疼痛的期门穴:“像是有股清风从肋骨缝里钻出来了……”她话音未落,碗中药汤大要的浮沫俄然裂开,柴胡的根须在汤中伸展,竟构成个近似人体肝经的图案,倒映在她眼中,与影象里冬至那日田间冻裂的土缝重合。
当立春的第一声鸟鸣掠过飞檐,木门“吱呀”推开,带着新翻泥土的气味与竹篮的清响——阿林背着新采的草药踏出院落,竹篓里的柴胡芽尖上,露水正朝着医案的方向折射光芒,仿佛在为这段医案作注:当药气融入农妇的每一次春耕,当草木的形状暗合人体的经络,千年医道便不再是纸上的墨字,而是活在六合间的疏肝之章,跟着每声鸟鸣、每片新叶,在光阴里永续反响。
换艾条时,叶承天发明农妇腰间的红印已褪去三分,药糊里的麦芽粉顺着蜂蜜的滋养渗入皮肤,留下淡青色的印子,像新播的麦芽在冻土上顶出的嫩芽。“明日用麦芽煎水熏洗,”他指着檐下吊挂的麦芽串,新抽的芽尖正朝着她的方向微微曲折,“嫩麦芽的柔韧性,恰是脾土所需的润养,就像您春耕时,要先给耕具垫上软草,才不伤腰背。”
最后一笔落下时,松脂灯芯“噼啪”爆出火星,照亮医案开端的“疏”字——那道来自柴胡根汁的天然印记,现在竟与药园里香橼刺的投影重合,构成个静态的“疏肝”标记。叶承天搁笔望向窗外,晨光中的柴胡苗与香橼苗在东风里构成奥妙的共振:前者嫩梢轻摆如引气上升,后者尖刺微颤似破结下行,露水从柴胡叶滚向香橼根的“簌簌”声,恰如草木在春日里互换的疏肝私语。
农妇凑过期,鼻尖先触到酸香里裹着的泥土沉郁——那是霜降时节刨香附时,块茎带出的云台山地气,混着陈年米醋的醇厚,竟与她冬至时腌芥菜的陶坛气味惊人地类似。“您闻这酸,”叶承天将香附在她鼻前悄悄画圈,裂纹里溢出的醋气拂过她眉间的川字纹,“不是浅显的酸,是带着收涩劲儿的木气之酸,专走肝经血分,就像您补衣服时,用醋泡过的线能把裂开的布纹缝得更紧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