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籍迷踪之银杏树下的残卷[第3页/共10页]
他猛地站起来,布包带子勒得肩膀发疼。药香还缭绕在指尖,晒场上的药材在初晴的阳光里蒸腾着细雾,仿佛每一片叶子、每一粒种子都在低声诉说着地盘的奥妙。陈伯已经回身去收晒筛,竹篾与药材相碰的窸窣声里,林砚之俄然看清药柜上的横批:“修合无人见,用心有天知”。红漆剥落的木匾下,当归与川芎的影子交叠着,在青砖上投下深浅不一的斑纹,像极了父亲抄书时落在宣纸上的墨痕。
“家祖在光绪年间任云台书院山长,”墨客指尖抚过绢画中恍惚的题跋,“那年大旱,百姓多患胸痹,他按《令媛方》寻紫芝未果,竟在银杏树下跪了三日,厥后……”话音未落,叶承天已发明画角处用密笔写着:“紫芝难觅,以心代之”。
墨客俄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:“我们陈家药铺的匾额,是孙真人托梦所题。”现在望着藏经阁中若隐若现的“精诚”二字,他俄然明白,所谓超越百年的医案,向来不是纸上的药方,而是医者与患者之间,对生命永不放弃的默契。
在林砚之的案头,始终摆着一方端砚,砚底刻着"以心代芝"四字——那是他在光绪大旱之年跪祈银杏树下时,弟子们偷偷刻下的记念。每当深夜校书,墨香混着窗外的药草气味漫入书房,他总会想起本身初入医门时,老药工说的那句话:"草木有灵,医道无欺,医者须怀畏敬之心,亦须存悲悯之念。"而他,恰是用平生的工夫,在云台书院的杏坛上,将这句话刻进了一代又一代医者的骨肉里。
戌初时分,药铺的木门被拍得山响。穿粗布衫的妇人抱着孩子跌出去,小儿面色青紫如茄,喉间收回破风箱般的喘声。父亲搭脉后眉头深锁,附子理中汤、麻杏石甘汤皆试过,可这咳逆之症遇寒即发,已拖了半载,城中名医皆言是“肺肾两虚,药石难医”。
亥时将尽,叶承天带着墨客来到银杏树下,将残剩的孢子埋入枯根旁的土中。“待你父亲病愈,每年腐败来此培土,”他在土中埋下块刻着药方的竹片,“百年后如有人挖到,便知紫芝虽隐,治法长存——这是我们给将来医者的信。”
今后每个晨光熹微的卯时,林砚之便跟着师父辨认药圃里的百种草木。陈松年摘下带露的紫苏叶,让他含在舌尖品五味:"辛温归肺,生用发散,蜜制润肺,你看这叶脉走向,不正合肺经循行?"暮色四应时,师徒二人常对着摇摆的油灯研读医案,陈松年总让他先析脉案,如有偏差便用狼毫在旁批"此症当辨真假,勿为表象所惑",那些朱红讲明垂垂积满半本《临证指南医案》。
墨客翻开父亲的脉案,见最后一行写着:“每至子时胸痛,如万蚁噬心”。叶承天俄然一笑:“子时属胆,胆经不畅则累及心脉,你看这紫芝图的三尖,正应胆经‘风池’‘肩井’‘日月’三穴。”说着取来艾条,在墨客肩井穴悬灸:“当年你祖上若能以灸法共同,何必苦寻紫芝?”
当春分的第一缕阳光爬上药庐的飞檐,林砚之已能单独辨识百种药材的真伪:真牛黄的层纹如虎魄松脂,假朱砂的粉末遇水会泛出铁腥。某个给佃农义诊的午后,他见师父在给一名断指的樵夫包扎时,特地在金创药里加了两钱人参:"血肉之伤,最需补气血以生新。"那一刻,少年俄然晓得医书里"医者仁术"四字,原是要把活人济世的温热,熬进每一味苦寒的药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