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路上的灼热身[第2页/共12页]
樵夫盯着案头的石膏与知母,俄然感觉肩头的柴捆轻了些——石膏的凉意在掌心漫开,知母的草香钻进鼻腔,竟让他想起砍柴时误入的背阴峡谷,那边的岩壁永久凝着水珠,谷底的知母在腐叶堆里冷静储水。叶承天看着他垂垂伸展的眉头,晓得这两味药正如峡谷的清泉与岩壁的阴凉,即将在他体内筑起对抗暑热的防地。而药园里的知母,现在正跟着轻风悄悄摇摆,叶片划过石膏碎块的声响,好似六合在医者的案头,写下一曲关于清热与生津的和鸣。
夏至药园课:
“伸手触触看。”他表示阿林别离抚摩两块石膏。少年指尖先碰上丝绢纹的石面,凉意来得直接而锋利,像摸到了晒透后俄然浸入井中的钢刀,石面的光滑肌理让暑气毫无停滞地传导,仿佛能闻声热邪在石髓中奔突的声响;而雪斑纹石膏的触感则温润很多,凹凸的霜斑如细雪覆在石上,指尖按压时竟有轻微的回弹,像是触到了固结的晨露,凉意里带着一丝如有若无的润意。
最妙是那磁石,烧红时带着太阳的烈,入水后却化作少阴的寒,正如医者的掌心,既能感知病人体内的亢热,又能引来六合的凉润。叶承天望着砂铫中高低翻涌的药汁,石膏的白、知母的透、磁石的幽、荷叶露的清,共同变成了一碗能均衡阴阳的美酒——这那里是煎药,清楚是将夏至的阳气、冬至的阴精、荷叶的晨露、磁石的矿脉,都收进了小小的砂铫里,让它们在水火相激中,谱写出一曲治愈的《阴阳应象大论》。
案头沙锅里,立夏采的麦冬正咕嘟作响。这些纺锤形的块根在沸水中伸展,两端渐次鼓胀,像极了干枯河床里重新充盈的泉眼。叶承天用竹筷轻点麦冬,半透明的肉质里排泄精密的气泡,那是储存了整季的雨水在呼吸:“你看这麦冬,长在麦收时节,根须专往腐叶堆里钻,攒的满是土下的润气。”茶汤滤进粗陶碗时,虎魄色的液体里漂着几粒未及沉底的麦冬须,恍若山溪里随波闲逛的水草。
夏至中午,云台山的石阶被日头烤成赭红色,每道石缝都在蒸腾暑气,恍若整座山成了烧红的烙铁。叶记医馆的青瓦上,悬着的干艾草串蔫成暗金色,门楣铜铃却在无风处发烫,唯有门槛前的薄荷盆栽,用蜷曲的叶片勉强支起寸许阴凉。木门俄然被枣木拐杖磕出闷响,未及推开,便有股混着汗酸与松烟的热气涌出去——樵夫肩头的湿柴捆还在往下滴水,每颗水珠落在青石板上都腾起细白的雾,却掩不住他两颧烧得比檐角灯笼还要通红。
叶承天的竹杖轻点矿脉中心的“火”字形纹路——那是天然构成的赭红色矿痕,在月光下泛着暗红,好似六合在石膏体内烙下的骨气印章:“你看这石面的白霜,原是夏至中午的阳气遇着岩缝里的阴冷固结而成。阳极到了极处,便会生出清冷的种子,就像日头升到顶,影子反而最短。”他的掌心覆在石膏上,月霜般的粉末立即沾了满手,“此时的石膏,把整年最烈的阳光都炼化成了滋阴的水精,每道孔隙都是阳热转寒的通道,正合《内经》‘热极生寒,寒极生热’的妙理。”
当指尖划过知母根茎的纵纹,叶承天俄然想起晨间在山崖采石膏的景象:灰红色的矿石嵌在赤红色岩壁间,裂缝里排泄的水珠正顺着石膏的微孔往下淌,终究汇入岩下的知母根系——本来这两味药早在地下就已相须为用,石膏开泄肌表的热,知母滋补肾水的源,恰合《伤寒论》“清热生津”的妙义。现在樵夫腕上的洪脉仍如滚雷,但指下已能感遭到一丝如有若无的涩意,如同旱河即将迎来汛期的前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