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椅上的燥咳童[第1页/共12页]
药园里俄然传来阿林捣药的声响,石臼与杵相叩,惊起几只停在蝉蜕上的粉蝶。虎娃蹦跳着去看晾晒的护嗓糖,见梨木模型里的蝉纹糖块在晨光里透着虎魄色,忍不住伸出舌尖轻舔——蜂蜡的温润混着槐米的清冽在唇齿漫开,像含着块会化的晨露。母亲站在竹帘后望着,见孩子脖颈处的皮肤泛着安康的粉润,昨日还紧绷的肩背,现在正跟着笑声悄悄起伏,恍若真有只脱壳的幼蝉,在秋阳里伸展了全新的翼。
虎娃母亲捏着锦囊靠近鼻尖,淡苦的药香里竟混着如有若无的甜,像是木芙蓉花谢后,把全部春季的清润都封进了叶脉。她瞥见叶承天往柜里收剩下的木芙蓉叶,叶片在竹筛上投下的影子,竟与窗台上晾着的蝉蜕堆叠,恍若草木与虫蜕早已约好,在这医馆的晨昏里,替人间的孩童织就护嗓的茧。
虎娃俄然伸手去摸竹筛里的槐米,指尖碰到花苞时,五瓣花萼悄悄伸开,嫩黄的蕊落在他掌心,像颗迷你的星星。母亲想起方才孩子吃焦梧桐子后嗓子紧的模样,现在看叶承天将两种药材炒得恰到好处,焦而不枯,润而不腻,俄然感觉这医理竟如四时轮转——暑热盛时自有槐树着花收火,秋燥起时便有梧桐落叶润喉,连小小的药材配伍,都暗合着蝉鸣与树荫的相生之道。
最妙的是那粒云台野山蜂的蜂房,悬在梁上时便像朵风干的金色莲蓬,六边形的孔洞里嵌着虎魄色的蜜蜡,有的还凝着米粒大的蜂蜜,在光芒里折射出七彩光晕。叶承天用竹镊子谨慎取下,指腹掠过蜂房大要,触到那些紧密的纹路时,忽想起客岁在云台深处见过的野蜂巢——悬在老槐枝头,被晨露浸润的蜂蜡透着蜜色的光,工蜂振翅的嗡鸣混着槐花香气,织成张透明的网。现在掰下三粒蜂房放入陶碗,残留的蜜蜡遇热微微硬化,黏在指节上像沾着凝固的阳光,孔洞深处还藏着几星未及清理的花粉,恍若封存了全部夏天的芳香。
阿林望着藤蔓上的蝉蜕,见月光正从翅脉间透过来,在泥地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,忽觉那些透明的躯壳并非空无一物,倒像是把全部夏天的暑气与凉荫都变成了药引:“以是虎娃咳时,您用蝉蜕扫后背,是借它‘脱壳’的升浮之性,把肺里的燥邪也‘蜕’出来?”叶承天笑了,从竹篓里取出晒干的木芙蓉叶,叶片的表面在月光下与蝉蜕堆叠:“恰是。夏末的蝉蜕沾着树胶,比如给燥邪裹了层润衣,等它从毛孔里带出病气时,便像蝉儿脱壳那样,把闭着的肺窍也悄悄撑开了。”
夜风掠过药园,金银花的淡香混着蝉蜕的微腥漫上来,阿林瞥见师父鬓角的白发被月光染得更亮,像极了蝉蜕背部固结的树胶白霜。远处的蝉纹壶还煨着明日的药汤,陶土的温热与夜露的清冷在氛围里相遇,正如夏末的蝉蜕,在阴阳交叠的时节里,成了草木与虫豸写给人间的,最清润的药方。
叶承天的青布长衫拂过青砖地时带起细响,他蹲下身的行动惊飞了窗台上歇着的粉蝶,竹筷在瓷碗里浸过温水,边沿还凝着几星未化的蜜渍。虎娃乖乖地伸开嘴,舌尖抵着下齿,喉间的滤泡在竹筷轻压下微微颤抖——那些淡红的颗粒密密匝匝,竟真如窗外梧桐叶上黏着的蝉蜕,背部网状的纹路上还留着树脂凝成的虎魄斑,在斜照的秋阳里透出薄脆的光,仿佛悄悄一呵气,便会有透明的蝉翼从喉间振翅飞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