镰刀下的低热影[第1页/共10页]
墨笔搁在笔架上时,晚风挟着新麦香涌进窗棂,医案上的笔迹在暮色中垂垂恍惚,却有几星流萤从石斛丛中飞起,停在“暑热自消”的“消”字中间,恍若六合借着流萤的微光,在医者的笔墨里,又添了笔关于光阴与生命的注脚。
叶承天俄然领着阿林走到药园西隅,那边两簇石斛正以分歧姿势攀附岩壁:左边三茎浑圆如婴儿小臂,节间鼓胀处泛着温润的青玉光芒,表皮光滑似被山泉长年摩挲;右边五茎却扁平如刀,棱角清楚的茎面布着精密纵纹,在阳光斜切下投出薄刃般的影子。“伸手摸摸看。”他表示弟子别离触碰两种茎秆。
他取来竹刀剖开石斛茎,晶莹的黏液立即排泄来,在陶砚里凝成一汪清露,好似患者舌苔上那层将涸未涸的薄津。当指尖再次搭上脉门,细如麦芒的搏动里,已然透出一丝如有若无的润意,就像远处山坳里传来的闷雷,虽未降雨,却让焦灼的田野晓得,六合终会降下均衡暑火的甘霖。
次日卯时三刻,晨光刚给云台山的麦尖镀上金箔,叶记医馆的铜环便被叩出清越的响声。推开门,只见麦农扛着镰刀立在艾草影里,靛青汗巾换成了洁净的月白粗布,草帽檐下的面色红扑扑的,像熟透的麦穗承着晨露,哪另有前日的干枯之态?他手中捧着段尺许长的云台石斛,茎秆中部泛着蜜蜡般的光芒,节间鼓胀处天然生着浅褐色的纹路,竟似人体掌纹里的“水泉纹”。
那茎秆确切带着岩壁的影象:采下时沾着的青苔气味尚未散尽,节间凹处还嵌着半粒砂粒,现在跟着刮拭的行动,将储存的津液一点点渗进皮肤。叶承天看着石斛茎在曲池穴磨出的浅痕,俄然想起春日在崖壁上见过的石斛根须——它们沿着岩缝发展,每道曲折都暗合人体经筋走向,现在手中的茎秆,不恰是六合赐给医者的天然银针?
“快把鸡苏草搁在檐下阴干。”叶承天接过草药,指尖触到叶片后背的细毛,那是专司散热的“天然空调”,“半夏珠芽留着,待端五阳气最盛时,恰好配陈皮治暑湿困脾——草木的生耐久,原是替人算好的服药时候。”说话间,阿贵带来的晨雾已化作檐角的露水,顺着刻着医理符文的瓦当滴落,第一滴砸在石斛新叶上,第二滴正巧落在医案“气阴两伤”的“阴”字墨痕旁,将宣纸洇出个潮湿的圆,像极了麦农病愈后掌心的汗渍印。
石斛茎与西洋参:
草木生津的阴阳道
麦农解开腰间的草绳,暴露被镰刀带勒出的血痕,叶承天取来新摘的“芒种荷叶”(凌晨采摘,叶面绒毛完整如天然滤网),打成汁后调石斛黏液敷在患处:“荷叶清暑热,石斛护津液,”又用晒干的绿豆衣(芒种当天暴晒的绿豆壳)煮水代茶,“绿豆衣走表,如给发烫的麦田搭片凉棚,就像您割麦时,要顺着麦秆的长势才气省力。”
最妙是那芒种露,经火一煎,水汽中便浮起如有若无的麦香——原是采露时,竹节曾搁在麦穗堆里,让灌浆期的阳气悄悄渗进了阴液。叶承天望着砂铫里高低翻涌的药汁,石斛的黏液已化作透明的丝络,将西洋参的甘润与西瓜翠衣的清冽连累成网,恰如人体经络在暑热中重新贯穿。当第一缕药香飘出窗棂,院角的麦穗正巧被风撞出簌簌声响,仿佛六合万物都在照应这剂“水火既济”的良方——岩壁的清泉、晨间的白露、经霜的瓜衣、灌浆的麦气,都在这小小的砂铫里,变成了津润身心的时节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