背篓里的寒咳音[第2页/共12页]
当第二碗药汤滤出,汤色如熔化的月光,大要的油膜映着炭火,竟在碗底投出肺叶的全息投影。采药女的咳嗽声渐轻,睫毛上的细雪化作水珠滚落,滴在案头的川贝母标本上,鳞瓣间的冰纹俄然亮起,与她胸前的肺俞穴构成奥妙的共振。叶承天望着这幕,俄然想起《本草纲目拾遗》里“贝母为肺家专药”的记录——本来这味长在背阴岩壁的鳞茎,早将小雪的寒润、岩石的刚硬、冰雪的清冽,全炼成了护肺的甲胄,只等医者在得当的骨气里,将它与人间的咳喘,谱成一曲金水生发的疗愈之歌。
次日凌晨,采药女背着空背篓来谢,咳嗽已止,掌心还捧着粒带冰纹的川贝母:“叶大夫,这贝母在背篓里竟结出了‘肺’字霜!”叶承天切开贝母鳞茎,见断面的黏液质竟天然聚成肺泡表面:“你看,川贝在小雪结霜,恰是六合给人的润肺方,就像您采贝母时,岩壁会把最饱满的鳞茎留给晓得畏敬的人。”
“肺为娇脏,喜润恶燥,”笔尖在“雪贝母润肺燥”处稍作停顿,墨点因鳞瓣的冰纹而透出微光,“此贝母生在背阴岩壁,吸小雪寒润之气,鳞瓣紧裹如肺叶敛降,冰纹密布似肺窍通络。《本草经疏》言‘贝母辛平,润肺消痰’,其辛非燥烈之辛,乃雪粒初融的清冽之辛,能开肺结而不耗津液,就像用竹刀削开冰棱,让阳光透入冻住的肺腑。”
炭火噼啪作响,烤着窗台上的川贝母标本,鳞瓣间的冰纹在热力下垂垂熔化,水珠沿着“肺叶”边沿滴落,正巧打在用心木的孔道上,收回“哒哒”轻响。采药女俄然感觉胸腔内有股清冷之气游走,先前紧束的锁骨下方,竟如贝母鳞瓣遇暖阳般缓缓伸开,咳出的痰液由白转清,带着枇杷叶的苦香与用心木的淡涩。
岩壁间的护肺经
写到“姜炭散表寒”时,狼毫在纸上洇出焦褐色的晕——这是香炉灰煅烧生姜留下的火痕。“生姜经三候北风埋贮,得药王庙香火之阳,去其辛散之性,存其温化之力,”笔锋划过“散表寒”三字,墨线分出两支,一支随肺经走向而上,一支沿膀胱经而下,“炭性沉降,引温热入营,散颈肩背篓勒伤处的寒凝,恰如炭火烘化岩缝积雪,让闭阻的肺卫重新透出风来。”
雪粒初绽的申时:
雪籽渐密,院角的枇杷树抖落积雪,叶片上的水痕在空中映出肺经走向图。叶承天将煎好的药液倒入粗陶碗,川贝的微苦与枇杷的甘润在碗中达成奇妙均衡,汤面浮着的绒毛竟主动聚成肺叶的表面。采药女饮下时,喉头的冰棱感垂垂化作清冷的溪流,顺着枇杷叶脉的走向渗入胸腔,先前紧束的锁骨下方,竟如贝母鳞瓣般缓缓伸开。
第一片雪花从老枫树梢旋落,六角形的冰晶沾着未褪的松脂,正巧盖在医案开端的“默契”二字上。叶承天瞥见雪花的棱面与山药蛋的“肾”字纹堆叠,叶缘的锯齿对着“护藏”的落款,仿佛六合用冰晶作笔,在人间医案上盖了枚骨气的印章。药柜上的磁石标本被雪光映亮,螺旋状的磁场投影投在雪花上,竟与叶尖的白霰构成了“固”字的偏旁。
阿林摸着两种贝母的须根,朝阳面的须根坚固,断面有较着的木质部,像极了温药的“走窜之性”;背阴面的须根柔嫩,薄壁细胞透亮,恰是凉药“润降之能”的表现。叶承天俄然指向远处采药女常去的背阴崖壁:“她那日受的是‘寒邪束表,肺燥内生’,故用背阴贝母的凉润,佐以姜炭的温散,恰是‘寒温并用’之法——就像你采贝母时,朝阳面的要在中午挖,背阴面的要在凌晨采,时候里藏着药性的开关。”